2025年1月6日，中国足协公布了2025赛季职业联赛准入资格。广州足球俱乐部（原名广州恒大足球俱乐部）不包括在内。这意味着这支给中国足球留下深刻印记的老牌球队将告别职业联赛。还宣布退出中超球队沧州雄狮和中乙球队湖南湘涛。

中国足协解释称，广州队等三家具乐部不准加盟的原因主要有三：一是此前拖欠工资及纠纷的赔付比例严重不足；二是债权人的合理诉求和债务没有得到解决；第三，它们被列为失信行为。被执行人不能证明自己有继续经营、应对风险或者清偿债务的能力。

中国足协的这一公告，拆除了广州队最后一个“呼吸门”。自2021年恒大集团“爆火”以来，广州队的命运一直是足坛关注的焦点。作为恒大集团控股的子公司，广州队在背负巨额债务、母公司已无力回血的情况下，凭借着一群20岁的年轻球员、积累的运营团队、庞大的球迷基础，艰难地坚持下去。输血。三年后，即使降级中甲，他们也没有放弃。一时间，人们看到了重返中超的曙光。

为了还清债务，这两年广州队和球迷都会在新赛季开始前积极自救，采用各种方式。球队通过直播和线下销售的方式出售一切与球队辉煌历史相关的纪念品。球迷们热情地掏真金白银，花上万元租用曾经属于广州恒大辉煌岁月的奖杯，买奖牌、签名球衣、纪念品，甚至普通的粮油日用品，只为添上一点点。为俱乐部带来一点收入。但面对一场投入巨资、以规则为基础的足球运动，这些零星的努力只能是徒劳。广州队随后发布公告称：“由于历史债务沉重，募集的资金不足以偿还，最终未能获得准入，对此我们充满遗憾。”

“世界崩溃不是一声巨响，而是一声叹息。”或许英国诗人艾略特在1925年写下的《空心人》这首诗，可以用来形容中国职业联赛中最成功的球队的最后日子：那不是巅峰时的突然心碎，而是一场比赛的结束。漫长而痛苦的经历。

广州队与曾经强大的广州恒大队落下帷幕，成为历史。让“恒大”二字所指代的“永恒深远”的含义变得讽刺和可悲。它的退出也如同一首挽歌，深深埋藏在泥土里，有两个亚冠冠军、八个中超冠军、从南美大陆签下的天价外援，以及金元时代的所有经验和教训。而中国足球也正式开始了又一次重启。

文字|黄子仪

什么是“恒大模式”

关于广州恒大，很多中国球迷都有一个属于集体记忆的仪式场景：2013年11月9日，广州恒大在天河体育场参加亚冠联赛决赛次回合比赛。赛前，近5万名球迷身着红色球衣。 ，在场上共同演唱Beyond的经典作品《海阔天空》。在全场观众的支持下，球队势不可挡，夺得了当年的亚冠联赛冠军。

这是中国男足多年来首次夺得洲际冠军，也是恒大王朝的开始。天河体育场6万球迷涌入、创纪录的5500万门票收入，成为人们对广州恒大队最美好的回忆。夺冠之日，距离恒大老板许家印接手球队时所吹嘘的“五年亚冠”目标仅过去了三年。

2013年11月9日，广州恒大在亚冠联赛决赛中夺得冠军奖杯。

2010年，恒大地产强势进军广州足球。在此之前，他们只是作为广东本土开发商而小有名气。受2009年至2010年足坛“扫黑风暴”影响，中国足球陷入历史最低谷，多名球员、官员锒铛入狱。恒大队的前身是广州医疗足球队，传承了半个多世纪。正是在打黑风暴期间，他们被发现参与假球，受到处罚并降级至甲级。刮骨解毒后，足坛就像大病初愈的病人，急需外界注射“鸡血”。

恒大接手球队后，开始展现出自己强势、嚣张的一面。当时的中国足球正处于2002年进军世界杯后的最后红利期，拥有东亚地区较为出色的球员。恒大斥巨资，靠免费转会谈判拿下国足队长郑智，随后又支付500万元转会费拿下国足郜林。对内，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囤积一批国脚，对外，他们则以天价签下顶级外援。第一场比赛，他们就花费近千万元邀请全国各地的记者来到广州，只是为了观看一场亚级别联赛的开幕式。

这与过去的投资者完全不同的风格。作为一项常年受到全国关注的运动，中国足球从来不缺乏投资者和抄底者。从甲A联赛到中超初期的过渡期，万达的王健林来来去去，实德队的徐明此后身陷囹圄，申花队的朱军最终成为笑柄。但恒大一出手就如此大方，为球队日后取得巨大的竞技成功奠定了基础。这是怎么做到的？这个开发商接手足球固然别有用心，但至少从手段上来说，他们还是可以用专业化、市场化的运营和营销，帮助俱乐部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崛起。

中国的地方足球队通常与地方足协关系密切，带有一定的行政色彩。恒大在接手足球之前就投资了排球队，并聘请郎平担任主教练。由于排球联赛的行政性很强，因此它随后投资于足球。一开始，广州足协还提出要求，第一年的管理权应掌握在当地足协手中。然而，恒大接手仅25天就打破了这一规定：在没有通知足协的情况下，签下了熟悉中国足球的韩国教练李章洙担任主教练，取代了广州足球传奇人物彭国伟。

这就是恒大的做事风格，是一种在极端市场化逻辑下坚持说真话、坚决做事的方式。这让俱乐部至少可以打破行政束缚，明智地花钱，即使成本巨大。一群职业经理人以企业思维运作俱乐部的市场开发和后勤工作。许多高管以前从未有过足球经验，甚至不是球迷。总经理刘永灼是一位人力资源专业人士，自称“物流经理”。当时曾有人问许家印，为什么不找个专家来管理呢？许家印直言，他认为这没什么意义，“中国足球有什么成功经验？有经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具体到竞技层面，他们相信专业人士、赋能专业人士，提出“董事长领导下的主教练负责制”。 。就像在女排信任郎平一样，恒大进入足坛后转向草堂，请来了意大利名帅马塞洛·里皮。后者带来了中国专业团队的先进理念、深厚经验和知识。第一届亚冠联赛。

对于当时濒临震荡的足坛来说，市场化、职业化力量的进入就像一剂强心剂，迅速让大病过后的市场重新焕发活力。升入中超后的第一个赛季，恒大走到哪里，足球市场就跟到哪里。天河体育场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体育西地铁站每场比赛都被水堵塞。 2012年，他们在南京对阵江苏舜天的冠军赛创下了中超联赛的纪录，现场观众人数超过6万。红蓝球迷高声歌唱，南京奥运会热闹非凡，让球迷仿佛梦回2002年。

广州队2024赛季中甲联赛排名第三（来源|微博@广州足球俱乐部）

对于恒大的异军突起，大多数球迷也有着复杂的情绪——与恨铁不成钢的国家队相比，恒大至少创造了一种新的可能性：以高昂的代价聚集了国内的中坚力量。融为一体，再加上一支战斗力极强的外援和外教团队，向那些原本遥不可及的荣耀发起冲击。其两次亚冠夺冠，是中国自2002年首次闯入世界杯以来最大的喜讯，代表了亚洲与顶级巴萨、拜仁激战的场面，也成为了一段遥远的恋情，经常被人们津津乐道。因为恒大，球迷们能够看到以前从未见过的球星：孔卡、埃尔克森、保利尼奥……以及后来的德罗巴、阿内尔卡、拉维奇、拉米雷斯、奥斯卡等等。

恒大广州队发布解散公告（来源：广州队官方微信）

投机：泡沫的诞生

2013年夺得亚冠后，刘永灼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当你发现一个东西如此受人们欢迎时，很多商机就会纷至沓来。中国足球市场，并不是说它没有发展价值，而是它根本没有被开发出来。”

恒大短期的惊人成功迅速刺激了市场。 2011年以后，大量资本涌入中国足球，其中包括富力、华夏幸福等房地产开发商，也包括天津权健这样专门从事传销和保健品的投机商。其中甚至还有万达——王健林在1998年就违背了“永久退出”的承诺，这就像中国足球版的“淘金热”。

但在极端金币的积累下，正常的市场规则被一步步打破。除了价格上涨，还有行业最基本的运营规则。比如，权健收购国脚孙科时，因为合作伙伴天津泰达不同意，索性又买下了另一支球队天津松江，重建了一支名为天津权健的球队。河北华夏幸福对市场展开“强行挖角”，以8000万元签约费邀请国脚任航加盟。

广州队是中超历史上第一支“八冠王”球队（图片来源|微博@广州足球俱乐部）

如果说恒大接手时还在按规则运营，那么市场就变得夸张、混乱了。当初500万就可以买下郜林。仅仅两年后，于大宝就以3000万元的价格将其出售。四年后，张呈栋的身价达到了惊人的1.5亿元。六年来，中国球员王飚身价暴涨数十倍。球员的薪资也水涨船高，动辄上亿的薪资已经成为常态。很多后来者也效仿恒大，提出了中甲、中超、亚冠、世俱杯的“四步走”战略，以及成为百年俱乐部的目标。后来入狱的店主舒昱辉甚至还夸耀海口。 ——称梅西团队报价21亿人民币，“不排除未来会这么做”。

泡沫会积聚起来，吹得越多，泡沫就越大。但由于中国足球本身基础薄弱，优质资源稀缺。这个市场已经严重拥挤，无论花多少钱，后来者进入的只能得到市场的剩菜。盲目投资的边际效应大大递减，造成资源的无休无止的浪费。当联赛话语权长期被先锋广州恒大垄断时，很多球队只能烧钱换取零星成绩。华夏幸福和天津权健投入的数十亿似乎化为泡影，没有任何收获。在恒大“爆火”之前，只有2018年的上海上港和2020年的江苏苏宁能够从他们手中抢夺联赛冠军。价格也很大。江苏苏宁夺冠不久就解散，至今仍负债累累，成为世界足坛罕见的案例。

无节制地烧钱造成的泡沫最终是不可持续的。由于中国足球市场还不成熟，很难依靠足球本身来实现盈利。长青的欧洲巨头得益于百年积累，土壤成熟，品牌效应强大。电视转播、球员转会、门票收入、商业赞助都是福利；但在中国，电视转播和商业赞助还没有成为一种现象，足球门票收入可以忽略不计，而中超球队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就是中超联赛的分红，少则几千万，多则几十万。今年——对于疯狂的中超联赛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当地足协一位负责人指出，中超前三名的球队2019年每年投入不少于10亿元，保级球队也将投入400-5亿元。财报显示，2013年至2019年，广州恒大总共亏损超过70亿元，平均每年近10亿元，这是一个巨大的数额。

但更多人喜欢“算大账”。对于恒大这样的企业入局，舆论场就像皇帝的新衣，默契十足。作为一家最初处于二线的私营房地产公司，他们需要利用足球的影响力，在房地产热潮中获得更好的曝光度。 2011年中超联赛开幕前，许家印坦言，投资足球是一种营销策略，对足球的大量投资只是“其年销售额的一小部分”。他还举了个例子，“比如央视一秒钟的广告费用大约是15万元。那么一场比赛，比如4月2日在广州举行的中超联赛开幕式，就有25家电视台直播，11名运动员穿着印有“恒大”字样的背心，你觉得打一个半小时的广告费多少钱？

广州队球迷欢呼雀跃（来源|微博@广州足球俱乐部）

足球也是许家印等商人获取政商关系的重要杠杆。 2012年3月，恒大首次亮相亚冠联赛，客场5-1击败卫冕冠军全北现代。比赛时，许家印正在北京举办“两会”，并决定颁发“为国光荣奖”——也是在当年的“两会”上，他佩戴爱马仕皮带的镜头而脸上带着微笑在广场上奔跑的他也成为了相关话题。中国足球时代的注脚。

至少在足球领域，恒大下了注。他们押注大经济形势的红利，在房价上涨的情况下稳步上涨，通过无节制的借贷向全国楼市扩张。后来，涌入足球的资本中，房地产业占据了大部分。从2011年到2021赛季的10年间，大部分球队股东的主营业务都是房地产。后者高周转、资金大、见效快的行业风格，正好符合足球的高投入。

这些精明的商人在投资足球时也保持谨慎的态度——当母公司支持俱乐部时，它不会向一个方向支付。它通常以“贷款”的名义分配资金，仿佛梦想有一天能收回资金。将于2023年底解散、资金来源为佳兆业房地产集团的深圳队一位官员向本报透露，在正式解散前一两年，他们就知道“球队将要消亡”，因为“该集团向俱乐部偿还了所有坏账。”就连非房地产行业的江苏苏宁，每一次对球队的注资都是以贷款的形式，五年时间超过50亿元，宁可破产也不能原谅这件事。这成为中国足球俱乐部普遍负债累累的直接原因。

或许正是这条发财之路的成功，让许家印开始想象是否可以运用到其他行业，从汽车到金融，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恒大集团以“借款”为名为俱乐部积累的天价债务几乎无法偿还，彻底断绝了陷入困境的球队的一切自救和解决方案。

让足球回归本质

疯狂、无节制的投资并没有引起主管部门的警惕。 2017年，中国足协开始收取签约调整费（后来变成坏账）。 2019年后，足协要求各俱乐部控制单年度支出总额，规定转会费和球员工资上限，并大幅降低。同时实行“俱乐部名称中和化”，删除企业名称、商号和品牌名称。这直接阻碍了利用足球进行品牌营销。恰逢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突然爆发，房地产经济低迷。一旦泡沫被挤压，多米诺骨牌就开始倒塌。

进入2020年后，以中超天津天海（权健）为首，短短100天内，就有14支职业联赛球队宣布解散或退出——1支中超球队、4支中甲球队、9支中乙球队、其他8人。中国冠军队放弃了进入第二级别的资格。潮水退去之后，人们才恍然大悟，多年来无节制的“烧钱”几乎严重损害了中国足球的根基。低级别联赛的成本不断上升，入不敷出。 2020年到2024年，大量团队和机构退出。 2020年参加中超联赛的16支球队中，只剩下6支球队还活着。

广州队征战足协杯（视觉中国供图）

2020年广东华南虎俱乐部解散后，一位高管直言，中国足球太急功近利。 “国外俱乐部是怎么发展的？先有一块场地，然后有教练和青训，培养运动员来赚取收入。他们用自己的球员组建球队，减少运营成本。工资不需要那么高。”就这样，球队一级一级地升了，但是中国老板直接来了，先买了一支一线队，打职业联赛，然后增加训练基地和青训教练，一线队就庞大了。费用，后期建设尚未见成效。第一队已经坚持不住了。”

这就是两条足球路径的本质区别。依靠母公司自上而下的输血的恒大模式，在一个行业的上升期也许可以理解，甚至可以以极端市场化的高昂成本取得可观的成绩。但一旦经济进入调整期，大量投资将难以为继。资本和足球的本质也是相反的。资本是自利的，追求利润的周期越短越好。但足球具有很强的社会性、公共性，需要自下而上的循序渐进的修炼和源源不断的自我流动。造血作用。从青训人才的培养到市场环境的培育，一切都需要时间。

图片来源视频截图|微博@恒大足校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2021年恒大的“爆火”以及众多投资者的退出，也给了中国足球一个重启、回归这项运动本源的机会。这或许也是众多专注房地产的民企退出后，中国足协开始引导各大俱乐部进行“股份制改革”，引入地方政府和众多国企的重要原因——中国足球依然贫弱、行业本身短期内难以盈利时，只有能够承担社会责任的企业或组织才能团结起来，承担起大量投资和运营的重任。

恒大的投资并非没有价值，退出时仍然留下了一些积极的遗产。自2012年起，他们投资广东清远恒大足校，将巨资投入到中国足球最薄弱的领域——青训。这所获得吉尼斯认可的全球最大足球学校，投资近30亿元，招收学生3000人，宗旨是“振兴中国足球，培养足球明星”。学校采取企业独立运营，对优秀学生提供学费减免。十多年来，在专业教练的带领下，这个项目培育出了许多幼苗，也结出了一定的硕果。

图片来源|微博@广州足球俱乐部

2022年以来，当恒大集团深陷危机时，正是这些恒大足校的孩子们支撑着广州队在赛场上战绩。他们2022年从中超降级，2023年排名中甲联赛第12名，2024年获得中甲联赛第三名，去年年底差点在竞技层面重回中超舞台。这也成为了很多广州球迷的最爱。救援队的重要基础。做到这一点的球员都出奇的年轻，平均年龄只有20.3岁。

他们的存在是广州乃至中国足球未来的希望。一个债务完全无法清偿、历史包袱沉重的俱乐部解散或许会是一种解散，让球队和球员有机会重新组合，从较低水平开始。但那些看着球队从巅峰到解散，一次又一次悲伤痛苦的球迷们，还有耐心等待吗？